———— 发布时间:2024-09-16 编辑:米乐官网版 阅读次数:————
9月以后,秋天的凉意渐起了,一份热腾腾的,最好带汤水的食物,最能提供这份暖意。吃点什么呢?若是只身一人的时刻,最好选择那些熟悉的日常食物,细细地吞咽过后,身体的知觉和温暖的记忆一同涌起,是疗愈人心的良方。
作家沈书枝在散文集《月亮出来》写到,“有些人吃方便面只是为了应付不方便做饭的时候,我吃方便面是因为觉得它真的好吃。”一份认真煮进青菜鸡蛋火腿肠的方便面,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素菜汤也很好,煮至冬瓜透明,舀一勺起来试,出乎意料的好喝。而用沉静的语言写下这些食物的味道,仿佛也带上了某种暖意,但愿可以温暖到你。
夜里把小孩哄睡着后,悄悄出来,在桌前剥一只石榴吃。石榴个头不大,籽是很美丽的粉红,想到李商隐写石榴的两句诗:“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后面两句是:“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其实并不是专写石榴的,但仍然喜欢他将石榴写得珍贵鲜明。
后来大家都睡了,我惦记着已到了交稿期限的专栏,坐在电脑前想写一点,却怎么也写不出来。一边拖延着吃石榴,一边喝一点很热的茶。这两天北京一直下雨,天气骤冷,才十月初,竟就有了往年十一月初的寒气。人真是季节性的动物,天气稍冷一点,立刻开始哆嗦着想念滚烫的汤食了。
去年冬天,小孩还小,正是吃奶吃得凶的时节,我因此常常觉得饥饿,夜里尤甚,到了十一二点,倘若不吃一点东西,长夜漫漫,简直不知如何能挨得过。也不忌惮长胖,想着终归是到了小孩身上,于是往往去煮一包方便面来吃。守在一只小奶锅前,耐心等水烧开,将面饼和调料投进去,等面饼稍微煮散,打一只鸡蛋进去,再将一根火腿肠掰成几段,也丢进去煮,最后放几根青菜,烫熟盛出。这样一碗煮好的青菜鸡蛋火腿肠方便面,就是我最简便丰足的夜宵了。
有些人吃方便面只是为了应付不方便做饭的时候,我吃方便面是因为觉得它真的好吃。每隔一段时间不吃,便十分想念,一定要煮一包解馋才行。在被打上廉价垃圾食品的标签之前,方便面有很长一段时间曾是乡下小孩子梦寐以求的高级零食之一,那样的经历想必出生在八十年代的人大多不会陌生。方便面最早出现在我们那里,大概是一九九五年,我和妹妹读小学五年级前后。我们那里卖的是一种“幸运”牌方便面,中文字下印着大大的斜体“Lucky”字样,在上下学必经的小店木头架子上层,一包售价七毛,等同于一支那时夏天里最贵的紫雪糕的价格,都在我们轻易吃不起的范围之内。吃方便面的机会因此难得,要等不知什么时候大人有钱且高兴,给了五毛或一块的大钱,满心欢喜拿到小店去换。
驰名国内的小浣熊干脆面,不知道是出来时我已经在念高中,还是乡下少见这更贵的种类,总之小时候我们从没有吃过,更不要说收集卡片了。后来我看到城市里的人怀念小浣熊干脆面,就觉得于我何有哉,但我们最开始吃方便面,就都是干吃,从没有泡着或煮着吃的时候。 大概小店里的人就是这样告诉我们的,“干吃就行”,因此在地方上风行起这样的吃法。
一袋方便面里简单一只方形波浪面饼(不像现在的面饼多是圆形,改正了方形面饼不易放入碗中的缺点),一包掺杂着盐和味精的粉末调料(没有后来那么多包调料)。我们隔着袋子,把面饼捏成碎碎的小块,把调料撒进去,再揪起袋子口使劲晃一晃,使其附着均匀,而后一小块一小块很珍惜地拈吃。油炸过的面饼香而松脆,我们都觉得很好吃,吃到最后,总不忘把袋子抖抖,把里面剩下的最后一点“脚子”(碎渣)全部抖进一角,然后倒过来,倒进手心,再一口吃掉。
方便面实在是太好吃了,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一包的分量太少,太容易吃完了。那时候我和妹妹总是分吃一袋方便面,比起别人来,更常常觉得不够吃。
初三那年,我和妹妹在一所离家十几里路的中学复读。学校在一片田畈里,晚上要上自习,学生大多住校,逢到周末才回家。大概是因为长身体,那个时候不晓得为什么总是那样容易饿,冬天夜里,到了下自习的九点半十点钟,简直饿得魂不守舍,吃不到东西的话,要默默忍耐很久。
有一个老师的家属,在学校分给自家的平房里卖夜宵,菜肉馄饨、青菜面,一块钱一碗,有学生要吃,就去下一碗。这价钱对那时大部分学生而言太高,馄饨又不能抵饿,我们不舍得去吃,只偶尔经过时从窗外张望一眼,昏黄的钨丝灯泡下水汽氤氲,有一种遥不可及的向往。
我们同宿舍几个女生,常去的是历史老师的妻子开的杂货店,那里有一种“白象”牌方便面,八毛钱一包。不同的是,这种方便面一包里有两块面饼,可以吃两晚上,等同于四毛钱一块,可以说非常便宜了。我和妹妹尤其喜欢,因为终于可以每次各有一块面饼吃了。买了方便面回到寝室,各人坐在床上咯吱咯吱吃着,一面泡脚、翻书、说话,人渐渐感到饱足、暖和。那样的气氛,如今回想起来,仍然是很温柔的光景。离开初中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这种方便面了。
到我们上大学时,方便面已经成为普通的快餐食品,是绿皮火车上最常见的平民食物了。那时候我在苏州,离学校不远有一个极大的欧尚超市,相较于学校的小教育超市,商品极齐备而价钱更为低廉,每到周末,同学都纷纷去那里采购生活用品和零食,每次去都人潮汹涌。还是大型超市刚刚兴起、活力和风光无限的时代,我刚离开家乡县城,来到城市,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巨型世界超市,简直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文化冲击,正如看着校外大马路上呼啸而过的大卡车而不敢过马路一样。
和同学一起去逛欧尚,是类似于逛街一样的活动了,然而常常也买不起多余的什么,总是逛很久,最后拎一大袋卷纸、一袋五包装的方便面回来。有一阵子我突发奇想,要吃方便面减肥——对食物的卡路里还一无所知的年纪,如今想来,当然是很傻的。
用一只小电饭锅,每天中午煮半包方便面来吃,只加几片青菜叶子,觉得既然已经对自己这样刻苦,想必能瘦下去。幸而煮了没两天,我就觉得太麻烦了,放弃了这个减肥之计。但方便面吃得还是多,大三大四时,宿舍楼下的麻辣烫摊子,差不多每天都要去一两次。这麻辣烫生意极好,吃的多是女生,每天放学后排队,点一些荤素菜类,最后加一块面饼,烫熟了拎回宿舍。煮在麻辣烫里的方便面是很美味的。
吃方便面的这些年,我所吃的,始终只是超市里最常见的品类,没有特意去找过网上流行的据说好吃的方便面来吃。各种加料的方便面做法,也只是看看,很少去做——因为觉得只是直接煮出来的方便面,就已经很好吃了(但是泡的方便面就极为鸡肋,唯一可取的只有香气。我讨厌把方便面称为“泡面”,就是因为觉得泡的方便面通常都太难吃了,和煮的方便面简直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只有那种一手可握的杯面,里面的面条很薄,即使只泡一会也很透,吃起来不错)。
只是年龄渐长以后,青春时期那种对食物的好胃口逐渐薄弱,偶尔才会想起,很久没有煮一包方便面来吃了。去年冬天有一天夜里,我从厨房端出一碗煮得笃笃滚烫的方便面,一边吸着鼻子吃,一边看手机,吃了几口,忍不住感叹:一个家,还是要有几包方便面,才像是一个家啊!这样的话,倘若被别人听见,也会觉得很好笑吧,但却是那时我的肺腑之言。写到这里,天已经快要亮了,为了写完它,中间我已经又去煮了一包方便面来吃了。
三年前的六月,到中国访问的时候,在北京的一家饭店吃到冬瓜汤,味道非常鲜美。中国的什么汤都盛在大盆里,各自从中舀到自己的小碗里喝。我看着小姑娘端出来的汤,上面漂浮着一些浅绿色的条状东西,简直就是清汤寡水的感觉。可是吸一口,汤汁之妙实在难以言喻,冬瓜还保留着真正的味道,清纯无杂味,滑溜溜地在舌尖上融化。那样的冬瓜才有那样的味道,我赞叹不已。
回国后也试着做,可就是做不出饭店那样的味道。心想最重要的应该还是浓汤的提味。日本一般的海带汤汁过于清淡,如何让冬瓜吃进味道去,掌握不到诀窍,所以一直没有成功。然而,北京那次冬瓜汤的味道难以忘记,所以现在还在努力摸索实践,争取今年夏天获得成功。
看到这样的记述,不可抑止地起了做冬瓜汤的心,好奇那是怎样的“中国冬瓜汤”的味道。我从没有做过冬瓜汤,小的时候在家里自然喝过,多年不在冬瓜成熟时节回去,早已忘了。只记得烧冬瓜,冬瓜切成大块,上再切“井”字形纹,用油盐和酱油焖烧出来,颜色浓重,乍看有红烧肉的模样。 我小时候上过不止一次当,夏天的傍晚,看场基上当作饭桌的板凳上有这菜,以为是肉,窃而心喜,伸筷去夹,吃到嘴里才发现是冬瓜,顿时懊丧无比。
那是少有肉吃的年月,我的这种失落也很可理解,甚至渐渐对冬瓜都起了怨恨的心,看见菜碗里有冬瓜,连一筷子都不肯伸。冬瓜种在菜园埂上,或是门口塘埂上,带着毛刺刺的阔大粗糙的叶子一爬一大片,底下藏着许多瓜,每一个又都那么大,真是吃也吃不尽,我之不珍惜它,也可原谅。
这些年冬瓜因此几乎被我摒弃在买菜的名单之外。这回起了好奇心,恰巧冰箱里有一圈家里人买回的冬瓜,晚上就试着做一次。网上查了做法,多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冬瓜切薄片,油锅里炒一炒,加盐与开水一起煮熟而已。翻翻橱柜里还有不知什么时候买回的虾米,也撒一点进去。煮至冬瓜透明,舀一勺起来试——还真是很好喝啊,出乎意料。是浓浓地煮过之后的素味的鲜美,零星的虾米引人回味。再吃煮熟的冬瓜,酥软清新,也很好吃。此后连着做了好几回,心里感觉快乐。又开始多吃一样小时候不吃的食物,而没有了那时的失落与怨愤,真是件很好的事情。
入夏以来,白日延长,家里的作息不觉间随之发生了变化。家人下班回来后,天色尚明,空气逐渐凉爽下去,想让小孩子多动一动,便总由他带下去玩。而独自带了一天小孩的我,渴望能有一点摆脱他的、可供自己一人独处的时间与空间,哪怕这个时候仍然是在做着家务,也不失其珍贵,因此总选择留在家里做晚饭。
很久不大做饭之后,这样密集地做了些天,又渐渐恢复了从前做饭的感觉,一边打开冰箱充满忧虑地看看现有的食材,一边迅速决定晚饭做什么,可以凑成两三个荤素兼备也能带小孩吃一点的菜。做荤菜很需时间,常常来不及,需要应付时,只是从冰箱里拿两根香肠出来,切片装碗,放在饭锅上蒸熟。
或是春天时家里人寄了几袋腊味过来,烟熏大肠、腊牛肉、熏猪耳朵之类,都一一切好做好了,平常收在冰箱冷冻,时不时拿一点出来,放在碗里蒸透,就是一碗味道很好的下饭菜。只要再炒一两个素菜、做一个简单的汤就可以。
每天晚上做一个什么汤,是这些天我很在意的事。到了这样的夏天,除了清淡的素汤,人难吃得下什么东西,有时候我吃几片西瓜,再喝两碗汤,吃几口菜,这一餐饭就很满意地对付过去了。
说来我是一个爱喝素汤超过荤汤的人,对于这一点,妈妈也许是最了解的。在南京读书时,学校食堂伙食太差,我一个星期回一趟姐姐家,妈妈总要想法做两个我喜欢的菜给我吃。又常常炖了汤,鸡汤、鸭汤或是排骨汤,吃饭的时候总是劝:“喝碗汤哎!喝汤又不长胖!”我说:“不想喝。”一口都不碰。
这并非我挑食,只是没有吃的欲望,因而懒得喝罢了。偶尔被押着喝一碗,也知道那滋味是鲜美的,很棒的,只是怎么也不想逼迫自己去主动接受。至于汤里的肉,更是绝不吃一口,有时是爸爸秋天在乡下每天赶到田里去放吃着田里遗落的稻谷和水塘里的螺蛳小鱼长大的鸭子,杀好了带过来放在冰箱里冷冻的,我也不知珍惜,勉强把汤喝完了,搛到碗里的鸭腿,还原封不动还回去。
只有在冬天,在寒冷饥饿的冬天,从外面回到家里,看见这样一锅热气腾腾的汤正等着自己,才会趁着滚烫喝一两碗,感到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我之不爱荤汤,也许和小时候很少吃荤汤有关,在我的记忆中,乡下鸡鸭鱼和猪肉都是用来红烧的(那时候最盼望的,莫过于家里杀一只公鸡来红烧着吃),而完全没有炖汤喝的习惯。炖鸡汤、鸭汤,总归是很“城里人”的办法,因此总觉得隔膜了。
素汤却是常有,除了冬瓜汤外,蚕豆鸡蛋汤(嫩蚕豆剥去两层壳,只留豆瓣,微微炒过之后加水煮开,将起锅时放盐,加蛋花)、丝瓜汤(丝瓜切片炒,加清水煮软,加盐)、瓠子汤(瓠子切细丝,稍炒,加水煮熟,加盐盛出)、青菜豆腐汤(水豆腐切小块水煮,下青菜煮至碧绿,加少许盐和一大勺猪油),菜园里什么上市就什么汤,如今回想起来,觉得都是些很美丽的绿色。
切成细丝的瓠子,在油锅里稍稍炒过之后,加水煮作淡绿,白色幼滑的瓠子籽飘在汤中,汤面上点缀着细小繁密的油珠,是那时我最喜欢的汤之一。舀几勺瓠子汤浇在饭上,将瓠子丝与米饭稍加拌匀,吃起来香而滑,一筷一筷扒下去,很快吃得泼饱。
在南京,一到夏天,我最喜欢的也是妈妈最后菜上桌前做的那锅素汤。南京地方常见的菊花脑蛋汤(一种小野菊的叶子,其味清苦,带着菊科植物特有的气息,喝这个汤时,会觉得陶渊明爱菊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或是大众的紫菜蛋汤、西红柿鸡蛋汤,一大锅汤汤水水,味很清澈,她本意留在灶台上等大家吃完饭再喝的,我却总要跑过去先舀两碗来喝掉,才开始吃饭。
我自己做紫菜蛋汤却总没有妈妈做的好吃,因此虽然喜欢,却很少做。这也许只是因为我贪心,总是忍不住在里面放太多紫菜,加的水却不够多,不像她勤俭持家,敷衍一大家人吃饱喝足,紫菜和水放得停当的缘故吧。
有时留意别人的饮食,以期有所借鉴,改善花样。有一天在微博上见枕书怀念在重庆时常吃的黄瓜皮蛋汤,说了做法,依样试了一次,后来就常常做来吃,是很适合夏天的菜。黄瓜去皮后整条用刨子刨成薄片,放入大碗,皮蛋切片,油锅里煎香,加水和盐煮开,稍微多煮一会,待色泽变浓一些,浇沃到黄瓜片上,就是很好的一碗汤了。
黄瓜片因为很薄,已经烫熟了,但还保留着清脆的口感,非常好吃。我很喜欢中间部分刨出来的黄瓜片,一排排细细的黄瓜籽整齐排列着,落到碗里,如绶带般随意弯卷,很美丽的。汤水则因为随煎过的皮蛋煮过,有一股浓厚的油香,味道并不单调。
五月将尽时,月仔从淘宝上给我寄来十二斤云南小土豆,怕我吃惊,提前告诉我。收到是大大两袋,用无纺布袋装着,一袋小的,一袋稍大,都已拾掇得很好,土豆上的泥都洗干净了。这种小土豆是红皮的,小的只有鸟蛋大,大的也不过鸡蛋大小,是我小时候顶喜欢吃的那一种。几年前我曾写过,我们那里种的就是这种小土豆,有红黄两种,地方上喜欢把它们切片汆汤吃,用猪油炒一炒,然后加水煮熟,偶尔奢侈一些,或是家里来了客,在里面捏几个肉丸子一起烫熟,起锅时撒几粒小葱。
月仔一定是记得我从前的热爱,所以寄了这样珍贵的礼物来。 于是照小时候喜欢的吃法做汤吃,怕做得不好,先问三姐做法,而后挑小的削皮。说起削皮,又想起水上勉的书里一段关于削慈姑皮和芋头皮的话,说看到电视烹饪节目里,做菜的人像剥小孩子穿的棉袄似的把慈姑的外皮削下来,只剩下很小很小的身体,感到吃惊。他说慈姑本身有苦味,但外皮有甜味,且皮极薄,将外皮及里层的果肉一起削掉,过于浪费。与之相似的是削芋头皮,从前他在寺庙做隐侍(长老的助手,为长老做饭)时,庙里有独特的刮皮方式:
把带泥土的芋头放在大约三斗大小的桶里,放满水,将顶端钉有横向木板的棍棒去,双脚踩在桶沿上,双手转动棍棒。在棍棒下端的横板搅动下,芋头互相碰撞摩擦,大约二十分钟,芋头皮浮在水面,开始露出里面美丽的芋头肉。就这样保存起来,用作食材。不要用刀把皮削掉。可是,在电视上表演的厨师麻利地把芋头削成郁李那么小,把那么厚的芋头肉毫不可惜地扔掉。这样的做法让芋头难过。它刚刚还在雪下的土地里。
水上勉九岁开始在禅宗寺院的厨房生活,十几岁时在等持院担任长老的隐侍,为长老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受僧侣生活的影响,他很珍惜地里来之不易的箪食瓢饮,认为淘米洗菜这样的事情,也要精勤诚心,浪费食物良好的皮肉,自然是不合格的。
我初看到这话,感到很亲切,因为在过去乡下生活中,也少有浪费,大多都在一种自然的循环里。第一次在城里发现人们削土豆皮只是用刨子将外皮连同下面一层肉直接削掉时,我的心里也感到十分震惊而可惜。水上勉所写的去芋头皮的方法,从结果层面说,和过去我们乡下去洋芋(地方称土豆为洋芋)皮的方法类似,即只是刮去外面薄薄一层皮。大概这样小的洋芋,倘若再加厚削,剩下的就太小、太可惜了。
在门口长年累月倒扫地的尘土、不要的破东烂西的空地上,找一块小孩子打碎碗之后扔在那里的碎瓷片,我们称之为“瓦杂子”,水里洗洗干净,就用这碎碗片破口的锋刃把已洗净泥土的洋芋皮刮去。洋芋刚从土里挖出来,皮是鲜明的玫红或明黄,用瓦杂子轻轻一刮,比纸还薄的皮就一片片刮下来了,露出里面光溜溜的洋芋。遇到疙瘩眼里的皮,用碎瓷片的尖角轻轻一挖,也就刮得干干净净。皮刮好,把洋芋在清水里洗一遍,漂去碎皮,就洗好了。
这去土豆皮的方法,到了城市里就很难实行下去。毕竟城市里的土豆已经离开土地太久,不像乡下的土豆那样新鲜,皮就不容易刮除了。第一次看见菜场里卖的巨大的土豆时,心里也十分惊讶,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大的土豆!这土豆使人感觉陌生,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喜欢吃饭馆里炒得脆生生的土豆丝,因为习惯了家里煮洋芋汤或是炒洋芋绵沙沙、粉坨坨的口感,觉得那是没有炒熟的东西。这回重睹小土豆的面,很想用小时候的办法来刮,只是没有碎瓷片,找了一会,勉强找到一把很钝的水果刀,刮了起来。不料长途跋涉了几天,土豆的水分失掉了一些,皮已经刮不动了。我把它们泡在水里,过一会再去刮,还是很难刮掉,只好还是用刨子将它们刨成小小的一个一个。
做土豆汤前,先发消息给三姐问洋芋肉丸汤的做法,然后开始做。土豆洗好后,切片在油锅里炒,遵从姐姐的嘱咐,炒到略微有一点焦的样子,再加水煮到熟透。而后将料酒、生抽、生粉、鸡蛋搅好的肉末轻轻捏成小丸子放进去,盖上锅盖煮两分钟,起锅。北方买不到像南方那样细的小葱,切一点青菜叶子撒进去代替,一碗可以当饭的洋芋肉丸汤就好了。
洋芋肉丸汤也许是夏天里我唯一愿意吃的荤汤,小时候家里偶尔买了肉,爸爸有时会做肉丸汤给我们解馋。青菜肉丸汤或洋芋肉丸汤,肉丸子煮得很嫩,里面已经有菜籽油了,还要搲一勺猪油进去,以增其香。我对小时候喜欢的菜,记得清楚的多是妈妈做的,爸爸做的则大多模糊,这个肉丸汤,是我能记得的为数不多的“爸爸做了很好吃”的菜之一。
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也能做出不输于爸爸做的好吃的肉丸汤,心里很觉得高兴,吃饭的时候,难免多吃了几颗,连小孩的饭盘里,也摆了满满一盘。